那四个苹果

发布时间:2012-07-10   发布者:   作者:

那四个苹果

那四个苹果

(李蕴能)

2005年6月,党委号召每一位处级干部帮扶一名本校的特困生,作为时任党委书记,我自然要率先垂范带这个头。于是就请党委办公室安主任代我找一名。
特困生名单是学生工作部布置各学院统一由学生民主推荐、经学院审核以后报上来的,然后再由自愿报名帮扶特困生的每一位校、处级干部自由选择一名。

那日,安主任按照约定好的时间,将一名中药学院的大三男生领到了我的办公室,他请同学坐下来以后,把对他的简要介绍材料交给了我。

我迅速地打量了一下这位男生:一米七十左右的个儿,不分印儿的学生发型头,长脸儿,眼睛不大且缺乏光泽,面有菜色,身体清瘦,穿一身不太可能留下印象的偏深色旧衣裤。他拘谨地坐在沙发的沿儿上,两腿并在一起,两只手勾着放在腿上,腼腆的看着我办公桌前面的地板,不太敢抬头。

我笑着打了个招呼,请安主任给他倒了一杯开水,让他放松一点,就像和家人一样一起聊聊天。

见他的情绪放松了许多,我们便开始对话:

“你叫郭松(化名)?中药学院学生,很快就要上大四了?”
“嗯。”他只回答了一个字。
“你家住在凌源县农村?”
“是的。”这次声音大了一些。
“家里都有什么人啊?”材料上写的他是个孤儿。
“家里有父亲、母亲,一个妹妹。爷爷是去年从大伯家里接到我家的,他得了脑中风,母亲照顾着。”听了以后我看了一眼安主任。安主任也愣了一下,凑过来又看了看我眼前的材料,急忙就出去了。我继续和郭松聊天。
“父母的身体都还好吗?”
“父亲还好。”
“你母亲的身体也好吧?”
“母亲是风湿性心脏病,不能干重活。”
“父亲种地?”
“是。”
“收成怎么样?”
“山地,经常天旱。”
“你和妹妹都上学,家里挺困难吧?”
“这两年还好,种地国家给补贴。农闲时,父亲出去打零工。”
“你父亲出去打什么样的零工?到哪里去打工?”
“干木瓦匠的活,就在朝阳一带地区,家里有事随时要回来,爷爷、母亲都身体不好,父亲怕家里出事。”
不用多问了,显然是个特困生,他家那里还是个穷困山区。
“两个孩子念书,家里负担不轻,学费没交齐吧?”
“还差一年的,不过父亲说,我毕业前都能交齐。”
“有办法?”
“父亲说有。”
安主任进来了,和我小声的解释说:“郭松的辅导员因为生小孩休产假了,工作是由另一个年级的辅导员代理的,材料有点不准,但肯定是一名特困生。学院的副书记要来亲自道歉。”我请安主任坐下一起听听。
“郭松,问你一件事别介意,同学里的特困生是怎样报上来的?”
“班里同学无记名投票选出来的,大家在一起都快三年了,谁困难都知道。”他接着说:“同学们听说学校的领导、老师要支助特困生,都很受感动。”
郭松说的话我相信是真的,就对安主任说:“告诉中药学院,不用来人解释了。”郭松听了愣愣的看着我们。

“没事儿,咱们接着聊。我想知道你每月吃饭需要花多少钱?”
“二百块钱左右”。他的话让我有些吃惊,一般同学省着吃每月也要三、五百元,消费千、八百元的大有人在。
“你很少买炒菜?”
“买便宜的。”他笑了一下,显得很轻松。
“特困生都这样?”
“差不多吧。”

我稍沉默了一下,自责深入的不够,便和安主任说:“你记着提醒我,适当时候召开一个常委会,让学生工作部门汇报一下,解决特困生问题的具体措施落实的怎么样。你先通知学生工作部认真准备一下,材料要详细。”安主任用小本子记了下来。

“谈谈你的学习情况吧,眼看要期末考试了,有把握吗?”我接着问了问。
“还行吧。”郭松犹豫了一下才回答。
“听你的口气把握不大呀,一共考几科?”
“五科。”
“哪一科心里没有底,就多复习一下,学分修不够不好办啊。”
“是,我一定抓紧复习。”
“有挂科的吗?”看来他的学习让我有点不放心了,便紧接着问了一句,但愿他没有不及格的。
“有一科。”

他吞吞吐吐的说着,这让我吓了一跳。学生当中,补过考的人数不算少,但是经过补考以后仍然不及格的,在我们学校只是个别现象。

为了不让他感觉太尴尬,我尽量缓和的试探着问:“哪一科?什么时候的事?”

“有机化学,大一下学期。”
“补考了一次也没及格?”
“嗯。”显然他心里挺有压力。
“其它学科有过补考吗?”我好像比他还紧张。
“还有过两次。”
“你算准了?”
“算准了。”

我多少松了一口气,假如他在毕业前累计补考超过四门次,即使全部课程都及格了,也不会被授予学士学位。

即便如此,他的情况还是有些严重:《有机化学》科目他在毕业前还可以有一次补考机会,若是再不及格,他将得不到毕业证和学位证,只能得到一个结业证,享受相当于大学专科的待遇,那他就业可就成了大问题了。

“《有机化学》补考有把握吗?”我必须问了。
“没有。”他难为情的说了一句实话,这是我预料之中的,当时没考及格,又放了这么久,补考很难有把握。
情况基本清楚了,我拿出了两千元钱,一边让安主任交给郭松,一边说:“我先送给你点钱,钱数不多,希望你每月拿出一百元补到自己的伙食费里,首先要保证身体健康,才能有条件发展自己。不讲究吃喝是好事,但是也不能吃的太差了,在食堂每月只花二百元钱吃饭,不行啊。生活上有什么困难,一定要来找我,不要客气。”

小伙子接过了钱,涨红着脸,站起来深鞠一躬,才又坐了下来。我又告诉他,我平时工作可能有点忙,主动照顾不到他,让他有事一定要来找我,千万不要客气。我把自己的名片送给了他一张,上面有我的手机号和办公室电话。

我又接着说:

“第二件事,希望你要集中精力迎接期末考试,要保证都考过去,尽量争取好成绩。怎么样,有信心吗?”
“有信心。”这次他毫不犹豫地回答。
“第三啊,我想建议你,暑假要拿出大部分时间复习《有机化学》,最好留在学校里复习,不懂的地方,方便找老师请教。我相信你只要肯下功夫,就一定能复习好。”
郭松同学一边认真地听着,一边点头答应着。

我站起来在地上走着,继续对郭松同学说:“这一件事你不要误会,其实我并不喜欢大学生们片面地追求考试成绩,读死书、死读书,泯灭了青年学生自身的好奇心、创新性,像一架‘学习机器’,不停地被灌输、被考试。但是现有的学籍管理制度有刚性规定,你不及格、学习成绩太差了也不行啊,四年的学业还是要认真完成的,你同意吗?”

郭松的表情略带愧色。

我有意的停了一下,加重语气说:“就说你现在吧,毕业前还有一次《有机化学》补考机会,再不及格,后果不但你自己承受不起,你的父母也将会受到怎样的打击呢?这个情况你一定都清楚吧?”

郭松听着渐渐地有些激动,说话也有点颤抖:“谢谢李书记,我保证!”他并没说保证什么,却让我有些放心了。

送走了郭松以后,为了想着他的事,我特别把那份介绍他的材料压在了记事板上,以便时时提醒自己。那四个苹果

七月中旬,全校的期末考试都结束了,我急着打电话了解郭松的成绩。让我欣慰的是,他考的那五科,成绩都挺好。

?我又请安主任抓紧帮我落实和督促郭松利用暑期复习有机化学的事,因为我心里很清楚,帮扶这名特困生,生活上的关照已经不是主要的了,关键是要让他在剩余的一年多时间里增强信心、“背水一战”、挽回败局、顺利毕业,不能让他误了自己的前途,也不能辜负了他父母对他的期盼和对学校的期望。那样困难的一个山区农民家庭,能供养孩子读大学,多不容易啊。

学校也不能放松育人为本的责任,眼看着这样的学生毕不了业。我决定请党委副书记布置下去,要求各学院对那些有可能难以正常毕业的个别学生,逐个分析、落实帮扶措施。

暑去寒来,转眼到了“小雪”的节气。一天,晚上下班之前,我从省里开会回到办公室,见桌面上放了一张郭松赠送给我的贺卡,上面写着:“感谢领导真情关心,恭祝老师健康快乐!” 落款的时间是2005年9月10日。

我便打电话请党委办公室安主任到我办公室来。

安主任说,郭松同学在党办等了我好长时间,只想告诉我,他得了三等奖学金,加上学校发给他的困难补助,暂时不需要家里给生活费了;他还想告我,我最惦记的他对《有机化学》的复习情况,已经大有收获。他还说,他父亲听了我关心帮助他的事,转达对我的感谢。还有一件事,他的爷爷上月病故了,家里怕影响他学习,当时没有告诉他,他很那四个苹果伤心。

关于贺卡的事,本来是他在教师节的时候给我做的,觉得没有多少成绩可汇报,就没有送来。
“好啊,年轻真好,有一颗年轻的、火热的、纯真的、上进的心,引导好了都是宝贝疙瘩。”我自言自语的说。

安主任笑着点了点头。

也是我的工作忙了一点,也是了解了郭松的情况以后,让我有些放心了些,此后半年多里,我一直没顾上找他。转眼到了2006年7月初的一天,郭松敲敲门进了我的办公室,这让我喜出望外,因为我正想要找他。

让郭松坐下来以后,我一边亲自给他倒水,一边抱歉的解释:“我被动了,本来一直想要找你来坐坐,你来得正好。”我把开水递给了郭松,接着说:“听说你的《有机化学》补考答得不错?说说情况吧。”
“书记都知道了?”
“我让安主任问的。”
“答得确实还挺好,不过因为是补考,只算作及格。”
“没影响你获毕业证和学士学位证就好。你看,只要下苦功夫,你还是很有潜力的,祝贺你呀,我也很高兴。”
“多亏书记您去年及时对我引导和鞭策,那之前,我都想放弃了。”
“不用客气。学费都交上了?”
“交上了。”
“怎么筹集的钱啊?”
“家里有三间房,父亲腾出了一间卖了。”
“把房子卖了?”
“父亲说,爷爷去世以后,家里有两间房够住了。”

我沉默了一会,换了个话题。我知道他没有可能继续报考研究生,就问他:“找到工作了吗?”
“招聘到天津了,我想早点工作,攒点钱抓紧给母亲治病。卖掉的房子是爷爷和父亲的几十年心血积攒下来的家业,以后有条件了,我还想给父亲买回来。”
“好,是个有孝心的小伙子。”

这时,郭松站了起来,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塑料袋子,里面装了四个又红又大的新鲜苹果。他把苹果放到了我的办公桌上,不好意思的和我说:“父亲让我买的,他说我们家里没有钱,我遇到贵人了,一定要表达一下心意,祝愿书记身体健康。”
我赶忙说:“你这是干什么,没有钱还乱花钱,心意我领了,苹果你拿走。”
“不是,我是真心感谢书记,不知道怎么表达,没有书记您的帮助和引导,真的没有我的今天。”一边说着,他一边要往外跑,我赶忙叫住了他。
想了一下,我从书柜里找出了一支金笔,对他说:“这是以前开会的时候赠送的纪念品,现在很少有人用钢笔写字了,送给你做个纪念吧,苹果我收下了,谢谢你和你父亲的好意。”

“不用不用。”郭松局促不安的说,也不知是不用谢他还是不用给他那支笔。当然,他不收那支笔,我就不收那四个苹果喽。
因为有人还在党委办公室等着汇报工作,我便和郭松就此告别:“那好,我就不留你了,继续努力,祝你工作顺利!”我们握手言别了。
那四个硕大的平果,在我的办公桌上摆了两天,进来的人都想要了去吃,我这次谁都没给,就因为是郭松买的,让他大大地奢侈了一次,我是不忍心消化掉。

到了第三天,还是让机关的女同志拿跑了。在别人看来,这不过是四个普通的苹果。

一年以后,郭松随天津医药企业集团回到母校招聘应届毕业生。那一天,他兴致勃勃地到办公室来看我,带给我的仍然是苹果,不过这次是用礼品盒装的、说是美国进口的大苹果。

“好吃吗?”我问他。

“不知道。”他回答。我们同时笑了起来。

(完)
2012.7.10

版权所有 © 2023 沈阳药科大学离退休工作处
地址:辽宁省沈阳市沈河区文化路103号
邮编:110016